布列兹:贝尔格《室内协奏曲》
贝尔格的个性在很多方面都很吸引人,但我觉得最引人注目的是直接的表现力与杰出的结构力量的结合。他当然是一个浪漫主义者,甚至是过度的浪漫主义者:他所传达的是迷恋、怀旧的情感,往往是瞬间的迸发。他的音乐表达了他的全部个性,反映了他所处的时代。然而,这种感官的狂欢被组织得如此详细,以至于需要一个侦探的工作来追踪他的想法的无尽延伸。这些内容大量散布在他所有的乐谱中,甚至包括某些深奥的特征,如数字关系和密码图,除非有钥匙,否则很难破译。这种形式的,甚至是形式主义的符号,似乎与激发作曲家写作的感情表达相矛盾,但事实上却证实了贝尔格的表现力,赋予不寻常的维度和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和持久性。
《室内协奏曲》(Kammerkonzert) 是贝尔格音乐中形式方案的发展与音乐材料的表现性之间的有趣「矛盾」的最典型例子之一。在一开始,我们就发现了一个看似可笑的限制性想法——整部作品以数字3为基础,这是他与勋伯格和韦伯恩友谊的象征。此外,部分主题材料是由他们三个名字的字母组成的音乐转写;最后,一个固定音型是基于他们名字的首字母。人们会认为,所有这些音乐以外的条件肯定会形成一种束缚;但贝尔格似乎很喜欢这种象征性的对应关系,它们所带来的约束激发了他的想象力,刺激了他创造音乐和整体象征性结构的形式的杰出发明能力。
《室内协奏曲》也明显标志着作曲家的语言向十二音符技术演变的一个过渡阶段。典型的是,这种演变最初不是出现在语言领域(音乐的实际词汇)而是出现在每个乐句之间的关系以及它在作品整体形式中的位置。一个很好的例子是第一乐章:钢琴和管乐的变奏曲,在这一乐章中,贝尔格采用了四种古典的复调形式,在这些形式中,旋律线可以被呈现。
这部作品还包含了贝尔格最痴迷的事物之一,即回文。因此,第二乐章(小提琴和管乐)被分为两半,其中第二部分是第一部分的「镜像」。在第三乐章中,前两个乐章的形式被结合起来,或连续或同时,一个对称的形式因此与一个非对称的形式结合起来。
最后是对《月迷彼埃罗》的呼应——每个乐章,或乐章的一部分,都有自己独立的器乐特征,而且只在一个场合出现过乐队合奏。对于那些不熟悉这部作品的人来说,这个庞大的外壳自然既是最简单的,也是最引人注目的特征——钢琴和管乐;小提琴和管乐;钢琴和小提琴;钢琴、小提琴和管乐——华彩由钢琴和小提琴来演奏。
《室内协奏曲》的内容包括了贝尔格所有的私人幻想——维也纳华尔兹;对失乐园的怀念;标志着对称中心点的午夜的符号;对戏剧性姿态的品味,如最后一小节渐渐进入寂静。毫无疑问,这就是贝尔格「矛盾」的秘密,也是他成功解决这些矛盾的秘密;他觉得这些姿态——形式上的、结构上的、深奥的甚至是数字上的象征意义——是需要在音乐结构中表达的戏剧性特征。
在《为单簧管和钢琴的四部作品》(Vier Stücke für Klarinette und Klavier) 中,有不少这样的戏剧性姿态,但它们不需要这样一个高度组织化的框架。与勋伯格类似的相对较短的作品相比,甚至与韦伯恩的极短的作品相比,贝尔格的姿态是相当不同的类型。勋伯格浓缩了,韦伯恩创造了一个完美的微观世界,而贝尔格的姿态则是草图,听者感到它们可能被延续、扩散或增加。在这一点上,它们类似于卡夫卡日记中的 Novellen 草稿,它暗示了在实际的、「封闭的」文本之外的没有被表达的一种延续——形式虽然完整,但在某种意义上仍然开放。
钢琴奏鸣曲与《室内协奏曲》和《为单簧管和钢琴的作品》不同,它显示出贝尔格正在适应作曲的世界,没有提出他的原创性问题。他在某些方面绝对是自己,这些方面已经非常有特点,但还不完全是自己。他正在适应自己,为他的航行做准备,仍然在岸上,扫描他要探索的遥远的国家。他感觉到遥远的未来的吸引力,但仍然被最近的过去所束缚。他正在收起他的武器,做准备工作。这部作品中的乡愁是一个男孩的乡愁。在奏鸣曲和《室内协奏曲》之间,在他成为完全的、彻底的、不可救药的自己之前,他面前有怎样的迷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