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德:想象的采访

tags: Zender

「最重要的是,音乐家要清洗他的内耳。」 罗伯特·舒曼

音乐家?

我以两种方式活跃在音乐界:作为指挥家和作曲家。我并不声称指挥对我来说只是一件苦差事;我对指挥充满热情,尤其是莫扎特和瓦格纳,然后是舒曼、德彪西、马勒;我也为在世的作曲家做了很多工作,并真诚地奉献。——但这绝不是说作曲对我的价值不大,或者说它仅仅有一种爱好的功能。对我来说,作曲是最集中的内向形式,帮助我「清洗我的内耳」——另一方面,我体验到的是外向,是与人接触。如果我想保持平衡,这两种活动必须以一种有规律的节奏交替进行。

作曲?

[我]跟随福特纳学习。与齐默尔曼在同一年获得了罗马马西莫别墅的奖学金。一系列器乐作品中,为了寻找作曲逻辑,通过演奏相同的材料,出现了一种「同义形式」(Chess, Trifolium)。此外,声乐作品,最重要的是 Cantos——在这里,我收集了最不同的语言和时代的文本,并试图「直接从特定的语言修辞中发展音乐形式」。1971年:「同义」被转化为静态的经验;同时,出现了给纯静态一个混乱的、生动的的对应物的必要性;赫拉克利特的「对立统一」成为基础。出现了可变配器的模型;为声乐的 Canto V;为管弦乐团的 Time Currents;以及 Muji No Kyō

指挥?

我赞成专业的精益求精:只有当你掌握了完整的音乐会文献、完整的传统歌剧文献时,你才能成为一名指挥家,也才能带领一个乐团走向新音乐。作为一名诠释者,我赞成最低限度的批判性论战;我宁可争取对被诠释的作品进行认同。最糟糕的莫过于诠释者从某种高处俯视他所诠释的音乐;他的职业是失败的。

论战?

一种自我反省:你为自己建立一个恶棍,并与他打架。我认为更多的是宽容。它是有生产力的。

生产力?

对音乐家来说:自发的、瞬间的创造的体验;或者:自发体验的时刻的创造。生产绝不是专业作曲家的专利:传统也是我们的生产能力所面临的任务;纯粹的复制能力只能给出过去思想的「历史」图像。

作曲家,专业?

一个——在我们的社会中——令人绝望的情况。战后重新开始的那一代人至少在一个方面比较容易:有热情。今天,人们遇到了棉絮。人们很容易陷入虚幻的世界(业绩数字、GEMA1的结算、定额出版),这可能导致成功的错觉,但实际上只是掩盖了他们几乎完全孤立的状态。我们背靠着墙,在遥远的角落里;文化的碎片化几乎已经完成。

碎片化?

为了抵制我们的音乐意识被瓦解为特别化的兴趣——没有可能进行富有成效的交流——需要有人在新的和传统的音乐中都完全尽其所能。这条路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大的管理层,「大企业」,拒绝任何不能明确分类的、因此难以被推销的人。必须从这个角度来看待布列兹的成就,而不是为他看似作曲时间太少而流下鳄鱼的眼泪。

大企业?

我认为,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商业主义在音乐方面的组织是当今作曲家和表演者的死敌。不是因为「做生意」本身不好,而是因为它迫使艺术家处于一种与他最内在的核心——他的「内耳」——背道而驰的支配之下:他必须尽可能地片面,必须尽可能地生产,他必须形成他的音乐语言的最强大——即相应地原始——信号般的品质,以便在市场上生存。——如果一个人想作为一个艺术家存在而不说谎,就必须努力变得独立。

音乐「语言」?

比我更聪明的人已经确定,旧意义上的「风格」已不复存在;由于这个原因,今天可能无法得出音乐「语言」的一般标准。以多元的方式寻找各种对立的语言形式似乎更有意义;在作曲中,已经达到了某些极端的点,我们的经验在这些点之间移动。

极端的点?

一方面,集中于「惊奇时刻」的体验——形式在这里变成了一系列几乎是点状的事件,在我看来,这就是欧洲音乐发展的本质,至少是自贝多芬以来;另一方面,重新发现连续的、周期性的、长期静态的表面:音乐的「亚洲」可能性。

静态的表面?

我和今天的一些人一样,对「静态」音乐的神奇效力很着迷。然而,我已经清楚地认识到——首先是通过对我的「可变配器模型」(Modelle für variable Besetzung) 的初步形式的体验,但也通过厄尔·布朗的频繁指挥——在音乐中不可能有绝对的,即「无尽的」和不受控制的静态;为了使「平静」可以体验,我们必须赋予静态表面以最小的变化,使其能够准确地被「内耳」感受到。在我看来,在作曲上完全屈服于静态的倾向也是一个错误;太容易造成死气沉沉的「毒品」般的音乐。我不反对音乐旅行2,但作曲家必须始终把听众「带回来」。

作曲技法?

我赞成将不同的技术整合到多层次的音乐思维中。序列主义的一个弱点是,由于其逻辑上的封闭性,它形成了一种无灵感、无生产力的倾向。但所有一致应用的随机技术也是「封闭系统」——即使它们在形式上是「开放」的:它们本身没有矛盾。我认为将根本上矛盾的系统强行放在一起是有意义的。如果想从根本上克服序列主义,就必须完全不进行量化思维,例如,平均律系统、任何一种精确的节奏等等;最好是通过整合「非网格化的思维形式」来突破封闭的理性主义。

非网格化的思维形式?

除了所有非量化的记谱法外,人们可以,比如说,对一致的泛音思维感兴趣;使用「纯」音程的可能性似乎还几乎没有被使用;几个泛音系统的耦合通过产生的许多微观音程开启了新的听觉体验。

新的听觉体验?

在过去几十年的新发展中,在我看来,以下是对耳朵特别重要的:分层听觉、音色技术的扩展、长表面的体验、微音程。与这些差异相比,今天很多东西对我来说都是过时的:手段的集中化、噪音的荒淫狂欢、无束缚的偶然主义、对电子技术的崇拜。

1975年


  1. 译者注:全称 Gesellschaft für musikalische Aufführungs- und mechanische Vervielfältigungsrechte, 音乐演出和作品复制权协会,德国国家级别的著作权管理组织 ↩︎

  2. 译者注:原文 musikalische Trips, Trip 一词直接借自英语,在此显然取「服用LSD后的幻觉体验」义。罗米特里的《糟糕旅行教授》(Professor Bad Trip) 和伯恩哈德·朗的《冻之旅》(The Cold Trip) 亦引此义 ↩︎

comments powered by Disq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