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西：接近、距离，诺诺《怀旧的乌托邦式的未来距离》的诠释方法

小提琴

演奏《怀旧的乌托邦式的未来距离》(La Lontananza Nostalgica Utopica Futura) 是我几年来的一个目标。我对这部作品的开放性和表演材料中所包含的惊人的可能性深深着迷，小提琴手稿中充满了对声音状态的难以置信的物理和触觉描述。诺诺坚持要求创造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呼应一种不稳定的内心声音，清楚地表明了一种专注于乐器「内部身份」(interior identity) 的乐器演奏方法，对距离琴弦只有几厘米的微观声音的个人探索。小提琴演奏者是他们乐器的特权听众，因为我们被赋予了小提琴歌唱声音的附属的边缘声音，即我们乐器发音的碎片。在我眼里，诺诺承认这些声音，给予它们存在的权利，在它们脆弱的美中被感知和赞美。通过我们的训练，小提琴手学会了这些微小的声音是多么重要，通过与乐器的听觉和触觉的结合，强调、隐藏或玩弄它们，精心制作和发展我们个人的乐器色彩。小提琴的每一次演奏都意味着对乐器的积极和高度精细的运动控制，双手的指尖与琴弦和琴弓的材质进行对话。小提琴手对我们自己的乐器对我们的触摸、速度、压力和接触点的轻微改变的反应有一种本能的认识。尽管这种控制往往符合观众对「好的」小提琴声音的传统观念，但我个人一直对远处无法察觉的东西感兴趣，对小提琴和演奏者之间几乎是秘密的无声耳语感兴趣。

在阅读诺诺的诠释指示时，我执着地坚持小提琴声音的不可听性，我开始把我的作品之旅想象成对这个脆弱和微观的声音世界的探索。Leggio¹ I 的功能是一种介绍，在这里小提琴手和声音放映员建立了他们的关系，并确定了他们互动的可能性。小提琴部分在不同的材料和乐器技术中很丰富，在极端的动态和缓急法 (agogic²) 水平之间移动。在呈现清晰可辨的音型时，例如在后面频繁重新出现的 sfffff 爆炸以及和声云，ppppp 保持音长音的几次出现，慢慢地将小提琴家引入对微观声音世界的探索，这在作品的发展中成为根本。

Leggio II 保持了这种多样的器乐技术和方法，同时包括首次引入了一个新的如歌 (cantabile) 的元素。诺诺画出的零碎线条被组合成一个几乎是旋律性的轮廓，可以由演奏者唱出来。在这份诠释中，此 leggio 代表了小提琴和磁带之间的完美平衡和平等对话的时刻。小提琴的存在始终是可感知的，它与磁带相互作用和呼应，或远离它们，走向与它的微观声音的亲密和内省联系的时刻。正是通过这些内部倾听的时刻，与磁带的表面平衡被慢慢破坏。然后，诠释的重点转向对脆弱和无限小的探索，那是在小提琴的弦和弓中。

通过这种诠释的角度，Leggio III 作为整个作品的焦点出现，它的指示是 tutto ppppppppp/quasi inudibile³，高度暗示了一种亲密和内敛的方法。我不关心我的声音的外部可感知性，我探索此 leggio 的触觉可能性，把我的听觉转向内部，跟随手指压力和弓子速度的微观变化所提供的声音线索，对每个声音的音调、颜色和不和谐性的微小瞬间变化进行广泛探究。在努力冥想中，我特别关注这些细枝末节，将整个乐章表达为通过低声的音调和小提琴的喃喃自语传达的咒语。从 Leggio III开始，接下来的 leggio 的探索继续沿着这种基于与声音的触觉关系的表演方法，允许对外部刺激的本能的声音反应，这种反应由磁带材料提供。

从 Leggio III 的静态核心中出现，Leggio IV 以极端的器乐姿态行进。第一个和弦最初的震撼性爆发，弓子的空气使琴弦几乎达到断裂的地步；快速而空灵的和声云，与先前的爆炸相呼应，通过疯狂而不间断的左手运动来分散紧张；弓子在两根弦之间的摆动，试图抓住双音的所有微不足道的中间状态。所有这些姿态并列，并打破了 leggio 回到如歌状态的尝试，而是只暗示了几个小节。此 leggio 所要求的不同乐器技巧的持续交替是非常令人迷惑的，特别是考虑到它是在整部作品中最静态和单色的时刻。在这一点上，表演的不确定性的感觉是巨大的，可能的方向的多样性，许多「未来的可能性」在音乐、诠释和器乐的层面上被深深感受到。在 Leggio IV 的结尾，所有的可能性都是开放的，在缓慢走向下一站的过程中，充满了不确定性、犹豫和好奇心。

Leggio V 最初试图平息这种不安全感，它让演奏者回到了最具仪式感和最原始的乐器姿态——呼吸。几个渐强-渐弱的音型，典型的吸气-呼气的循环，我们学会了与我们的弓相联系，通过关注 “molto pregno di canto”⁴ 的器乐声音，使我迷失的头脑与我的身体相协调，只是在不久之后，随着戏剧性的 sfffff, sul ponticello⁵ 的引入再次中断。当我看到最初的如歌的尝试再一次被这些滴滴答答的酸性声音打穿时，我意识到诺诺的作品不是为了从 Leggio IV 的分裂中恢复过来。相反，被暗示的许多可能的未来可以作为可能性而生活在一起，作为表演者和听众可以选择遵循的替代路径。我没有继续试图找到一个方向把听众带到我身边，而是折回到我的演奏中，慢慢地与 Leggio III 中设定的精神状态重新联系起来。从 ppppppp 到 ppp 的超长音符，构成了 Leggio V 的主要内容，本能地将诠释的方向转向先前建立的演奏者/乐器的亲密关系。这里采用的各种弓法提供了更广泛的探索空间，与最后的第六段无缝连接。

小提琴慢慢地溶入背景，将现场的声音与录音材料融为一体，不断地在听不见的边缘演奏，整个 Leggio VI 的动态是 ppppp. 除了几个罕见的高声事件外，先前能量的遥远记忆消失了，此 leggio 将演奏者的注意力再一次集中到内部。它的主要结构是由长音组成的，是不可预测地改变状态的保持音声音，交织在一起，不断地振荡和跳动，“mai statico, come cercandosi”⁶. 所有的器乐可能性，在之前的乐章中得到了广泛的探索，现在逐渐由小提琴家来决定。带着对未来演奏者的强烈信任，诺诺几乎没有在最后几页上画草图，而是给演奏者留下了广阔的空间，让他们继续探索所有的可能性；每件乐器、每丝每毫、每根弦和演奏者。在他的最后一个音符中离开舞台，小提琴家的道路还没有结束。我们带着想象、研究和表演的快乐走下舞台，不断地触摸琴弦，寻找新的声音，对观众和自己说悄悄话，一直探索着。

磁带

我的朋友和长期合作者，作曲家皮耶路易吉·比洛内 (Pierluigi Billone) 负责与小提琴部分对话的八个录音带的声音投射。我们的方法从几乎相反的起点出发。我对小提琴材料的阅读是从接近音源的触觉开始的，让我的手指和指尖触觉蜕变成声音的结果，而比洛内则以鹰眼的视角开始绘制磁带的声音领域，分析每盘磁带的内容到最细微的细节。通过长达数月的过程，比洛内对每一盘磁带进行了一系列的分析，列出了内容，诺诺的最终材料的构建和阐述过程，并对每一个波形的出版版本进行了详细的说明和参考。

根据对表演材料的介绍

八个音轨可以按照四个标准划分，呈现出以下主要的织体

第 1, 2 轨：极其密集的和声材料，叠加在一起

第 3, 4 轨：不同攻击模式的原始声音，单音和五度音

第 5, 6 轨：声音、词语、门、椅子等的噪音，还有小提琴声

第 7, 8 轨：高旋律材料，和声中的旋律，快速的颤音，spiccato⁷和 jetè^{8 9}

这些说明中没有明确指出的是，这八盘磁带实际上被设想为四组立体声轨道。在听1号和2号、3号和4号等成对的磁带时，每对磁带之间的对应关系是惊人的。在两个通道中呈现的材料是对应的，诺诺经常用平移和音量控制进行干预，在两个通道之间主动移动同一个声源。空间化，以一种萌芽的形式，已经隐含在每组成对的磁带的立体声结构中。比洛内的分析集中在每对磁带上，确定声音的重复出现和材料的整体结构。

录音带 1 和 2 是通过几层材料的叠加建立的。含有已知小提琴曲目中的旋律的片段与小提琴调音的录音进行了对话，长的保持音空弦和固定音型 (ostinati)，具有可识别模式的重复重音。这里采用的电子程序，通过使用和声器，产生了多层次的声音，同时在时间上放慢和加快了材料。同样的声音出现在两个通道，有不同的过滤器、延迟、音量和开始/结束点。「这些材料是开放的，可以插入、构建和不同的混合。它们通常是复杂的织体，有几个层次，通过一个或多个层次的瞬间主导而不断改变。层的转置、处理和重叠创造了静态的实体，几乎是和弦式的；它们是具有不同程度的不透明度-透明度、内部衔接和复杂度的声音块。层的叠加（从不同的原始来源和通过不同的过程建立）也意味着每个层内的声音物质在时间上的不同演变。」¹⁰

录音带 3 和 4 呈现出一个清晰的结构。它们是由一个大约 12 分钟的初始片段的五个后续发展组成的。这个最初的片段包含小提琴的声音（在第四弦上缓慢的旋律轮廓，用弓的木头演奏，有余的重音和 sforzato¹¹），对话和「简单的人声在场」的声音，如呼喊、咳嗽和笑声，以及环境噪音，如工作室的门打开和关闭的声音。比洛内将这个最初的 12 分钟片段称为「组装的伪工作时段」(assembled pseudo-working session). 这一部分的组装确实让人想起了现场录音的过程：开门的那一刻，对小提琴基本声音的探索，如空弦和基本的旋律音型，由人体的物理在场、咳嗽和笑声产生的辅助噪音，以及作曲家和表演者之间的讨论，这些都是对工作的进行都是必要的。从这个最初的材料开始，诺诺通过对同一片段的五次重复来进一步发展这个想象中的工作时段，每次都是通过修改特定元素的音量来发展，不断地在背景和前台之间移动声音，有时还压制了其中最容易识别的声音。

录音带 5 和 6 的特点是，除了小提琴之外，还有大量的声音存在。在这里，声音的在场、对话的片段、咳嗽和笑声、与电气设备产生的声音、嗡嗡声、金属共振、低振动（如椅子在地板上的拖动）和砰砰声（门）混合在一起。这两盘磁带围绕着一个可识别的片段，长 20 分钟，重复两次，几乎与自身相同。这个核心片段探索了在前台和背景中呈现的材料之间的不同电子发展的可能性。空间化被深深地嵌入到两盘磁带的对话中，诺诺在平移上的动作高度显示了他将空间运动嵌入到磁带本身的意愿。

录音带 7 和 8与 3 和 4 共享它们的构建模式。它们的总时长是由 12 分钟左右的初始元素的五次重复实现的。「重复 1-5 可以被认为是对同一原始材料的五次重新解释和不同的阐述，每次重复都是重新混合和重新制定。假设有一个从未完整出现的初始材料。我假设它包含了所有材料的强度和原始持续时间，只是简单地重叠并依次连接。这个初始材料的存在可以通过以下事实来推断：虽然五个重复保持了相同的总体持续时间、元素的顺序、层次等，但有些部分只在五个部分中的某些部分出现，而在其他部分则被压制；因此，一定有一个包含所有材料的原始来源。对初始材料的五种不同的阐述和重新表述遵循一个直接的轨迹，其原则已经出现在第一次陈述中。从第一个重复到最后一个重复，我们见证了原始元素的变形和溶解的过程，成为一个难以辨认的声音存在，几乎是可感知的背景噪音，被清空和取消。」¹²

工作过程

准备录制和表演这样一部合作作品的过程是以精确、兴奋和最极端的奉献精神进行的。从几次对话、电话和会议开始，我们通过这部作品形成了我们的观点和总体轨迹，并面临着在整个表演过程中保持诠释的张力和聆听注意力的困难。我们讨论了场地对塑造这部作品的重要性，我们的解释必须保持内部逻辑，以及音乐空间变化时必须考虑的变种。我想积极探索声音的微观领域，并详细讨论了我对向内搜索的解释的愿望，因为我想尊重和说明观众通常无法充分体验的声音之美。我传达了我对这一观点的强烈信念，比洛内很专注，很好奇，愿意和我一起探索。

怀着惶恐和兴奋的心情，我录下了前三个 leggio 的第一个非常基本的版本。录制和回听材料的过程，除了在我们所有的对话之后为比洛内提供一些实际的声音，还成为建立我自己的诠释的主要工具。麦克风使我能够听回我想用的声音，并发展对它们的质量、它们的脆弱性和它们的情感和表现力的影响的精致意识。

录音成为我实践中的一个仪式，它推动我进一步披露我以前没有探索过的声音和噪音。在麦克风的帮助下，我找到了我想在 Leggio III 中传递的声音质量，并为整个表演建立了一个新的有用的声音状态和技术工具的调色板。比洛内接受了我的想法和表演方式，并想象出与我的录音进行对话的可能性。我们确定了每此小提琴进入的时间，他提出了一个磁带的组合，我用我的部分的一个更合适的版本来回答他，与他的组合一起表演，他进一步完善了磁带的一个版本，如此反复。通过这种对话，我们就我们的诠释的一般结构达成了一致，但我们也发展了在我们认为必要的时候进行变形、调整和采取不同的路径的能力。为了保存和记录我们在磁带部分的决定，比洛内起草了一个整体的波形乐谱，强调了我们希望在特定点上使用的材料。我们认为这种我们的诠释的乐谱是我们的剧本；在给我们指明方向和保持我们想要达到的内部一致性的同时，它仍然允许我们根据当时的情况自由行动和传递，对空间、观众和彼此做出反应。

在 Ensemble Vide 的支持下，我们决定以录音的形式记录下我们工作的最终成果，Ensemble Vide 是我们在日内瓦安排这部作品现场演出的合作伙伴。任何关于 La lontananza 的录音都必须面对的特殊困难是与表演空间的深刻和基本联系。录制的磁带在大厅里被空间化，小提琴手在不同的站点移动，从不同的点和不同的方向投射声音。我们和比洛内一起设计了我们理想的表演设置，包括围绕观众的两个扬声器环，第一个与观众持平，第二个在他们上方约 10 米处。根据诺诺的指示，磁带在不同的时间在不同的扬声器之间移动，创造出 11 个不同的声音场景，与小提琴手对话，小提琴手在房间里移动，有时在观众之间，有时从房间外演奏，有时从更高的楼层。为了进行这张 CD 的母带处理，以保持空间清晰度，我在一个 360 度环绕声 (ambisonic) 项目中对录制的文件进行编码，将虚拟扬声器和小提琴准确地定位在我们希望的位置。磁带被发送到虚拟扬声器，尊重我们设计的场景，而小提琴源也按照我们的计划移动。最后的编辑工作是以 UHJ 立体声格式进行的，供扬声器收听（UHJ 立体声文件被刻录在实体CD上），以及双耳立体声文件，供耳机收听（可供下载和数字发行）。

结论

体验《怀旧的乌托邦式的未来距离》丰富了我的音乐能力。诺诺的原始材料的不寻常的开放性要求通过磁带和乐谱建立一个确实的路径。这种需要导致了一种创造性的表演方法的出现，在这种方法中，角色和人物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对于《距离》，我们不能把作曲家确定为明确和直接指令的提供者，而表演者也不能保持一个看不见的乐谱再现者。从诺诺的作品开始，在所有参与将可能的表演注入生命的艺术人物之间进行创造性的对话成为必要。这种对话必须是（在我们的案例中，一直是）基于对等和持续的倾听，承认和尊重每个参与者的能力和愿望，同时又相互挑战，取得意想不到的结果。诺诺为我们提供了对话的主体，提供了我们解释的基石，但却小心翼翼地避免将任何偏好的阅读强加给我们。诺诺对任何形式的独裁主义的拒绝，在他的磁带的每一秒钟里，在他的乐谱的每一页上，都被漂亮地嵌入。这部作品是平等对话的真正代表，每个声音都有表达的权利，都值得被倾听。一个不是乌托邦的未来。诺诺将此授予我们，我们可以很容易地达到它，只需用我们的指尖。